女性意识对传统的自觉依附
以心理分析见长的海派代表作家施蛰存,在文化方面开了四扇窗子,涉及文学创作与杂志编辑、外国文学翻译、金石碑版考索、古典文学研究等,显示了海派文化的高度、广度与深度。他的新感觉派小说如《石秀之恋》、《将军的头》、《鸠摩罗什》、《梅雨之夕》等作品为读者熟知,它们奠定了施蛰存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上的地位。
施蛰存有一个别致的经典短篇,即发表于1933年的小说《春阳》,作品的主人公是来自昆山的婵阿姨,小说刻画了她到上海银行取利息,在马路、饭店逗留的行程,遇到的人事,尤其是婵阿姨复杂沉郁的心理活动。这篇小说没有越轨的笔致,不涉及赤裸裸的性描写,只是用轻倩的文字,展现一个年轻寡妇在春日里荡漾的春心,以及逐渐被唤醒又渐次熄灭的欲求。恰是这种触及人性的描绘,令读者印象深刻,值得回味。
35岁的婵阿姨从银行取回利息后,一个人走到了春阳和煦的上海的南京路上。顺着施蛰存的笔,透过婵阿姨的目光,读者看到了老上海的风情:三友实业社、先施公司、永安公司、冠生园、四马路、玻璃橱窗、摩天大厦……她看到身边经过的中年男子,文雅的手握着一束报纸在找座位,幻想与其开始一段恋爱,神往了;她想起上海银行那年轻的行员,他有好像要说出话来的眼光,跃跃欲动的嘴唇,充满着热情的脸,甚至,她觉得,在查看保险箱时,那个行员的颔碰到她的头发,她疑心,她的肩膀碰到了他的胸脯……当她在饭店里看到,旁边座位上一家三口开心地用餐而自己形单影只时,窘迫了。她觉得此行来上海,不可错过那位多情的行员,但,当她怀揣一颗萌动的春心,再次返回银行找那个年轻行员重新开箱,年轻行员却只视她为一个普通的顾客、一个太太,仅此。且他对婵阿姨旁边一位衣着时髦的美丽女士更热情,更用心,看起来更暧昧。
施蛰存为这篇小说选择了两个有意思的看点:
1.婵阿姨来自昆山
作者之所以将婵阿姨来源地安排在与上海接壤的江苏昆山,有其原因。
从小说表现的距离感来看,作者在《春阳》中要塑造这样一个女子:她对上海既要有一定的距离,又要来往方便,这一点,昆山很合适。始于1905年建成的京沪铁路,以及修建于1934年的苏沪公路,拉近了昆山与上海的距离,从昆山站坐快车至上海北站,不到2小时,这些造就了1930年代昆山与上海较为发达的陆路交通。昆山虽地处内陆,但因紧靠上海,两地间互动频繁。且昆山人文荟萃,物产丰富,是上海人休闲度假的后花园。
同时,作者还要塑造这样一个女子:她对上海既要保持一定陌生感,又要有一种存在感。昆山有着悠久的江南传统水乡文化,较之1930年代上海的畸形繁荣,这种传统文化的表现形态保存相对完整。据《昆山乡土资料汇编》之《我们的昆山》(1937年编)记载,当时昆山主要以传统农业为主,工商业不发达,手工业、餐饮业、绸布业较为兴旺,与上海的差距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当婵阿姨来到上海,便觉得与这座都市的不协调,高大的建筑与居高的物价,对她都是一种压力。
不过,昆山毕竟紧邻上海,思想层面多少受到了上海的影响,有人指出,昆山的“风气尚不很闭塞”,“男女就教育的机会,不十分畸形,尚属平等”。也有人指出,昆山“正像其他上海附近地区一样,既开通,亦落后。一方面顽固地保持封建落后的气息,一方面由大都市输入了强烈的浪漫习气,这很影响了当地的年轻妇女们,使她们在思想上似是而非的‘新’了起来,在行动上冲破了旧观念,而大胆了起来”。婵阿姨欣赏都市的繁荣与便利,她有一定资产和财力,上海银行里存放着她用青春换来的存款,在昆山,她拥有三千亩良田。有财富做支撑,面对时尚的上海,她是有底气的。无人认识的大都会里,没有人知道她寡妇的身份,所以婵阿姨很轻快,她似乎获得了重生和自由。
从作家的生命体验与写作资源来看,苏州在施蛰存的成长道路上占有重要的位置。施蛰存1905年生于杭州,幼年随父母住苏州,后迁居上海松江。据沈建中《施蛰存先生年谱初编》记载,1907年,施蛰存的父亲施亦政任苏州两级师范学堂书记;1908年,4岁的施蛰存随父母移居苏州乌鹊桥弄。1912年,父亲赴松江任履和袜厂总会计,施蛰存随父母举家迁往松江。他在苏州生活了5年。他早期小说《上元灯》、《扇》、《周夫人》等,以及散文《赞病》、《记一个诗人》等作品描写童年生活的作品,弥漫着浓郁的江南水乡气息,有苏州生活的深深印记。施蛰存熟悉苏州的风物,了解苏州的人情,因此他将苏州人事写入文学作品,在情理之中。
2.婵阿姨是个抱着牌位成亲的年轻女人
现代作家常将“寡妇”作为小说的主角,以此揭示人性,表达诉求,如鲁迅《明天》中的单四嫂子、台静农《烛焰》中的翠姑、吴组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