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反讽艺术

《了不起的盖茨比》是美国杰出作家菲茨杰拉德创作于1925年，以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纽约及长岛为故事背景的中篇小说，通过盖茨比的故事揭示了现代化美国社会中上阶层的生活状态。这部小说奠定了菲茨杰拉德在现代美国文学史的地位，该作品也入选英语文学界最优秀的一百部小说并高居第二位。在这部作品中，作者通过叙述者尼克塑造了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形象盖茨比。然而，基于尼克叙事中的空白，以及盖茨比本身的时代局限性，读者可以看出盖茨比其实是一个对物质和地位执迷不悟的人，他通过不法手段获取财物以夺得拜金主义者黛西的芳心，他分不清梦想与现实，甚至不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所以他不仅丝毫没有“了不起”的成分，反而令人感到悲哀。作者用“了不起的盖茨比”为该小说命名，显而易见是一种反讽，不仅仅是对盖茨比这个人物形象的讽刺，也是对那个时代以及现今那些与盖茨比拥有相似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的人的讽刺。

1. 反讽叙事

小说的叙事者尼克同时也是小说的主要人物，他竭尽努力让读者相信自己是一位可靠的叙事者，例如在小说一开篇他就说明自己早已“养成了三缄其口，不妄作判断的习惯”，而在小说结尾，他则表示“每个人都会设想自己至少具有一个主要的美德，我的美德是：诚实。我是我所认识的为数不多的诚实人中的一个”，为自己打上了诚实的标签。在他眼中，盖茨比是一位了不起的人。初次见面时，他这样形容盖茨比的微笑：“这种微笑是极为罕见的微笑，带有一种令人无比放心的感觉，也许你一辈子只可能碰上四五次。”他认为盖茨比是一位正直、道德的君子，毫不相信那些关于盖茨比的传言，“我在他身上实在看不到有什么邪恶的东西”。如此一来，读者很容易认可尼克的观点，认为盖茨比拥有极高的修养与完美的品德。

然而，倘若读者仔细推敲一番，就可以发现其实尼克的叙事并不可靠。他是故事的转述者，对于事情来龙去脉的把握根本不能令人信服。再者，他对盖茨比的描述带有十分明显的个人崇拜色彩。尼克的家庭并不富裕，与黛西和汤姆那种名门之后存在很大差异，他在家人的资助下来到纽约从事证券行业，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拼搏获得巨大的财富，他交往过几个姑娘，但每一段感情都草草结束，精神生活并不稳定。在这样的背景之下，通过自己的努力发家致富、对恋人一往情深的盖茨比，自然就成为了他的精神依托和现实偶像，他第一次见到盖茨比时就留下了极佳的印象，继而把他奉为“了不起的盖茨比”，叙事之中难免因为他的个人崇拜而产生潜意识的偏差和扭曲，因而读者并不能尽信尼克的叙事，而应当从中抓取出可靠的部分，剔除不可靠的内容，从侧影的点滴之中还原盖茨比的真实面貌。

那么，尼克对于盖茨比的描述，究竟有哪些不可信的地方呢？毋庸置疑，出于对偶像的欣赏与崇拜，尼克刻意放大了盖茨比的优点、隐藏了他的缺点，对于他道德缺失的问题更是只字不提。比如，故事发生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美国，当时正值美国实行禁酒令的时期，政府是禁止私人从事酒精饮品生意的，而盖茨比就是依靠私自贩卖酒水生意发家的，不仅如此，盖茨比还恶意操控证券，与臭名昭著的沃尔夫山姆来往密切，做着不可告人的勾当。尼克当然了解这一切，但他始终停留在对盖茨比的崇拜之上无法自拔，没有对盖茨比以非法途径敛财的事实做出任何道德评判。另外，尼克并没有对他所身处的“爵士时代”给予相关的背景描述。根据相关资料，私下贩卖酒水是违法行为，酒贩子赚钱的方式也脱离不开打架斗殴、诈骗勒索、抢劫犯罪等。盖茨比是酒贩子头目，他和沃尔夫山姆毫无疑问一道策划了多起抢劫和犯罪事件。还有尼克无意中透露的沃尔夫山姆能够操纵世界棒球冠军赛，盖茨比能够为尼克谋得一份轻松而多金的差事，以及汤姆告诉他自己的朋友受到盖茨比和沃尔夫山姆的威胁与坑害的事情等。他无意间提起的就已如此之多，想必还有更多是基于其崇拜叙事视角所无法展开的内容。

尼克所崇拜的盖茨比的巨额财富都是通过非法途径获得的，而他眼中盖茨比的崇高爱情追求其实也是盲目而不自知的。盖茨比并未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爱情，他十七八岁时就跟女性有过接触，但是“他瞧不起年轻的处女，因为她们愚昧无知，他也瞧不起其他女人，她们常常为一些事情歇斯底里。”既然他对女人是如此态度，又为何会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黛西呢？其实，这仅仅是因为黛西拥有很多他所梦寐以求的东西，比如她显赫的家室，她巨大的财富，她出众的外貌，以及她拥有众多追求者。盖茨比当时只是一名穷困的军官，赢得黛西的芳心让他满足了自己的虚荣感。他渴望通过与黛西的结合跃入上流社会，获得黛西所代表的财富与地位。所以，黛西于盖茨比而言并不是纯粹的爱情，而仅仅是盖茨比所有物质渴望与追求的化身。但是，盖茨比对这一点并不自知，他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需要的就是黛西本人，而不是她所代表的理想化的一切，并陷入对黛西的苦苦追求之中无法自拔。他认为若要赢得黛西的爱情，就要拥有大量的金钱和各种各样的奢侈品，于是他想方设法增加自己的财富，去购买奢侈的别墅，去定制各类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穿到的名贵衣物。他以为这是追求黛西的必要手段，而波德里亚则一语道破：这纯粹是为了争取所谓的社会地位。没错，盖茨比的一切物质财富、精神追求，包括黛西在内，都是他摆脱卑微出身的工具。为了实现这一点，他更改自己的姓名和出身，利用各种不道德的手段获取财富，破坏他人的婚姻获得黛西的爱情。以上种种，皆颠覆了尼克苦心打造的所谓的“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形象。借助这种叙事形式，作者不但讽刺了盖茨比、尼克等小说人物，也讽刺了那些和盖茨比拥有同样价值观念的人。

2. 反讽式人物塑造

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菲茨杰拉德所塑造的人物形象同样具有强烈的讽刺意味。

首先，是那些无情无义的宾客们。盖茨比每两周或者更短的间隔就会在他那极尽奢华的别墅花园中举办一次聚会，每一次总会有很多宾客前来，“男男女女像飞蛾一般在笑语、香槟酒和星光之中来回晃悠”。而在这些人之中，只有极少部分宾客是应邀前来，大部分都是以寻欢作乐、免费吃喝为目的不请自来，很多人甚至并不认识盖茨比，他们一边享用盖茨比为他们提供的饕餮美食和娱乐盛宴，一边毫无根据地猜测、评判、诽谤盖茨比。在盖茨比去世后，他们之中只有一位出现在葬礼上，其他人早已不知踪影。这些宾客的名字要么是动物，要么是植物。比如其中有一对夫妇叫做里奇夫妇（Leeches），这是动物水蛭的英文，这种动物是臭名昭著的“吸血鬼”，被水蛭叮咬的动物会流血不止，严重的会感染致死。用水蛭的名字来称呼这对夫妇，就将二人依附于他人、贪图他人的金钱、美食等一切物质财富的本质展现得淋漓尽致。还有一位从事戏剧行业的文人达克维德（Duckweed），名字为浮萍之意，言下之意在于这位文人空虚缥缈、没有依托。在小说中，作者借尼克之口介绍这些带有讽刺意味的宾客姓名，页数长达三页之多。

其次，是拜金主义、物欲熏心的黛西与梅特尔。黛西曾是盖茨比的恋人，也是盖茨比心中最理想的伴侣。年轻军官盖茨比去打仗以后黛西嫁给了富有却粗俗的汤姆，她生活得并不幸福，分娩时丈夫不知去向，后来发现丈夫有了婚外情，也只能装聋作哑。与盖茨比重逢后，她时常到他的别墅中幽会。不过，她并没有把盖茨比视为真正的爱人，仅仅是贪恋他的财物。她第一次到盖茨比的别墅参观时，对一切都倾力赞赏，满口充满了金钱的味道。当她看到盖茨比梳妆台上纯金打造的梳妆用具时，兴奋地拿起一把梳子梳理自己的秀发。盖茨比看准了黛西对物质的崇拜，便拿出各式各样的名贵衬衣向她炫耀，条纹的、花纹的、方格的，颜色更是各种各样，还告诉她有人专门在英国为他购买当季最时尚的名贵服装，黛西忍受不住终于发出一声嚎叫，埋头到衬衣之中嚎啕大哭起来。这个肤浅、庸俗的女人在盖茨比炫耀自己的巨额财富时失去控制，足以看出她有多么拜金、多么物质。然而，当汤姆告诉她盖茨比的财富都是通过不法途径得到之时，黛西又与盖茨比划清界限，退回到汤姆那里。汤姆的情妇梅特尔也是如此。她起初以为威尔逊是位有钱有地位的绅士才嫁给了他，婚后发现威尔逊只是一家经营惨淡的汽车修理铺老板，结婚的西装都是向别人借的，痛苦不已，在清贫的生活中做着贵妇人的梦。她遇到汤姆以后将上流社会的梦做得更大胆，甚至自以为是名媛贵妇，在纽约时盛气凌人、神态傲骄。当然，她的贵妇梦也破碎得很彻底，首先是被丈夫发现她有外遇被限制了自由，后来则被黛西和盖茨比无意中碾死在她以为是汤姆会载她去往纽约的车轮下。

最后，是无知而可悲的盖茨比。盖茨比出身于农民家庭，生活很贫苦，但他自幼立志长大后要跻身社会名流。十七岁那年他私自将姓名从詹姆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