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唐《飞鸟集》翻译评析
1.引言
国内知名作家冯唐翻译的泰戈尔《飞鸟集》自2015年7月上市以来,“裤裆”、“舌吻”等不雅用词令人侧目,网络热词更不鲜见,在公众中引起轩然大波。2015年12月28日,浙江文艺出版社官方微博以“出版后引起了国内文学界和译界的极大争议”为由,宣布紧急下架召回《飞鸟集》。对比现代作家郑振铎、冰心的译本,许多读者认为冯唐的翻译鄙俗,直斥其是对经典的亵渎,暴露了其本人以及时代文化的恶趣味。还有读者调侃这是文学翻译界遭遇的一次“恐怖袭击”。另一方面,著名的社会学家李银河女士则发文支持冯唐,认为冯译《飞鸟集》为迄今最好的中文译本,将这一话题推至顶峰。
随着官方宣布“下架”,已裂变出诸如诗歌翻译标准、下架是否符合出版行业伦理等讨论。作为翻译行业标准的“信、达、雅”已经过时了吗?意译的边界是什么?诗歌翻译语言是否也应该“与时俱进”?讨论的持续深入呼唤着更为专业的解答。然而,在众声喧哗之外,专业层面的文本解读却始终缺位。本文并不旨在对其译本做出专业解读,而是对极具争议的几首诗歌进行评析,感受其翻译的“独特”之处。
2.译文例评
《飞鸟集》是印度诗人泰戈尔的代表作之一,也是世界上最杰出的诗集之一,它包括三百余首清丽的小诗,文字晶莹剔透,满含东方气息,短小的语句道出了深刻的人生哲理,引领世人探寻真理和智慧的源泉,深受中国读者喜爱。《飞鸟集》中文译本颇多,有郑振铎、陆晋德、徐翰林等。其中,最著名的译本公认出自郑振铎。郑振铎翻译的《飞鸟集》首次出版于1922年,译本优美动人,成为国内最受欢迎的译本,至今历94年而不衰,足见其翻译之精妙。
早在2014年8月7日,冯唐就在微博上发表了要翻译《飞鸟集》的计划,于2015年7月上市后,学者李银河称冯唐翻译的《飞鸟集》是,“迄今为止最好的中文译本”。但与此同时,有关冯译本的指责却也绵绵不绝,恶评如潮,同一首诗对比郑振铎的翻译来看,不少读者认为冯译“鄙俗怪诞”。围绕其翻译争议主要集中在“大千世界在情人面前解开裤裆/绵长如舌吻/纤细如诗行”等几首诗的译法。下面我们就来具体感受一下冯氏翻译。
(1)The world puts off its mask of vastness to its lover.
It becomes small as one song, as one kiss of the eternal.
冯译:
大千世界在情人面前解开裤裆,绵长如舌吻,纤细如诗行。
郑译:
世界对着它的爱人,把它浩翰的面具揭下了。
它变小了,小如一首歌,小如一回永恒的接吻。
(2)The great earth makes herself hospitable with the help of the grass.
冯译:有了绿草
大地变得挺骚
郑译:大地借助于绿草,
显出她自己的殷勤好客。
(3)The night kisses the fading day whispering to his ear,“I am death, your mother. I am to give you fresh birth.”
冯译:白日将尽
夜晚呢喃
“我是死啊,
我是你妈,
我会给你新生哒。”
郑译: 夜与逝去的日子接吻,
轻轻地在他耳旁说道:
我是死,是你的母亲。
我就要给你以新的生命。
以上三首是争议最多的翻译,也是网络销售页面上所谓的“精彩书摘”。从两者的译文不难看出,郑译力图忠实原作,保留原文的散文体,选词也正如他在序文中评价泰戈尔诗时说的那样“诗的”、“美的”、“有生气的”,将原文的形式、内容和诗意恰到好处的传达出来。而冯唐这三首诗的翻译风格明显走相反方向,原本清雅优美的诗意荡然无存。例1中,原诗“puts off its mask of vastness”被冯荒唐地译为“解开裤裆”,纯属主观臆造,“舌吻”稍显露骨。
且看例2,“hospitable” 在柯林斯英汉双解大词典中解释为“A hospitable person is friendly, generous, and welcoming to guests or people they have just met.(对人友好的、慷慨的、欢迎的)”俨然是褒义词,传达“美的”、“有生气”的意味,然而冯译为“骚”,词典意思解释为“举止轻佻,作风下流”,带贬义,且偏向淫荡的意思,对应英文应为“coquettish(妖艳的,卖弄风情的)”,一个“骚”字颠倒了原作“诗的”、“美的”意境。
再看例3,可谓更加得寸进尺了,该句诗原是表达生与死的哲学寓意,传达静谧深邃的意境,前一句译为“白日将尽,夜晚呢喃”虽已开始渲染诗境,可突然画风一转“我是死啊,我是你妈,我会给你新生哒”,满是俗语,为了硬凑韵脚,用上了网络热词“哒”,因韵损义,把句子译得怪里怪气,庄严与静谧全不见,这比平庸还可恶。韵附着于文字形式,但也与语义有关,因此语形与语义不可分离,否则徒有形式就只能是廉价的摆设,甚至还会因韵害意(赵彦春,2007:21)。冯唐在另一句诗的翻译中还采用了“你丫是我的”、“我呀是你的”卖萌性表达。泰戈尔明明是位谦谦君子,文字如山涧清泉,译者稍不留神,添油加醋,口味过重,清泉就变成了浊流。引得一位网友评论:“吓得本少帅抱紧了郑振铎译的飞鸟集”。
作为国内知名作家,拥有无数粉丝的冯唐,在经典面前,如此舞文弄墨,显然还是过于自信了。“翻译门”爆发之后,冯唐表示自己虽然不是职业翻译,但相信自己的中文和英文水平。这暴露出了社会上大多数人的误区:懂双语就能翻译。文学翻译不单是译词,还要译意,不仅要译意,更要译味(许渊冲,2006:185)。快节奏的今日,许多人看原著一目十行、势如破竹,以为全懂了,其实文中的话外之音、弦外之意全然没理会到位,若不小心夹杂着个人情怀挥手译出,意境丧尽,把营养丰富的鸡汤糟蹋成了浑水。
3.结语
作品已经下架,争议终会平息,但我们还应该有所反思。通过这件事暴露出来的是国内文学翻译现状堪忧。冯唐的翻译被公众指摘,仅是其中一例,不知翻译文学的汪洋大海中有多少片被污染的海域。在谈到翻译时,北岛说到:“我为中国的诗歌翻译界感到担忧。与戴望舒、冯志和陈敬容这样的老前辈相比,目前的翻译水平是否非但没有进步,反而大大落后了?...如今,眼见一本本错误百出、佶屈聱牙的译诗集立在书架上,就无人为此汗颜吗?(北岛,2005:232)”翻译一行,积弊久矣。译者缺乏自觉,行业规范的缺失,也加剧了这一状况,出版社往往为了追求名人效应带来的销量不顾质量,在翻译难度大、利润薄的文学翻译界,这种现象尤为严重。翻译的作用是沟通,“译者”二字,就等于和读者签订了一个契约,承诺尽力将读者送至原作的境界。倘若译者自我膨胀,甚至随意改变路线,一心只图向读者展示自己的境界,那该“译者”真该重新反思一下自己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