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小说《丰乳肥臀》面面观
研究莫言小说，离不开那份诺贝尔文学奖评审委员会的获奖词，“莫言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将民间故事、历史与现实完美融合。他创造了一个纷繁复杂的世界。”本文从小说创作主题、题材与背景、流派与手法、人物塑造、叙事手法、这五个文学鉴赏面对莫言小说进行了赏析。
一、主题
莫言小说的基本主题是人，人性和人的生存与发展，触及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对立冲突与相对平衡。人是生活在中国山东高密东北乡的形形色色的普通人，人是与大自然，与所生活的社会环境和历史背景息息相关的人。
人的主题反映了人与自然的冲突。在自然灾害面前，面对饥荒，无以为食，人软弱无力，甚至吃田鼠：“聪明的三姐挖掘田鼠的巢穴，除了能捕捉肉味鲜美的田鼠，还能挖出它们储存的粮食。”
人性的主题反映了人与人之间的和谐与发展，冲突与对立，或爱、或恨、或善、或恶、或仇、或贪、或欺、或骗等人性的诸多特质。小说《丰乳肥臀》的主要人物淋漓尽致地表现了人性的主题。小说的女主人公母亲，嫁为人妇，成为上官家的一员，需要处理夫（上官寿喜）妇关系、婆（上官吕氏）媳关系并承担为上官家繁衍后代的社会使命。而上官寿喜身体有疾，所以夫妻不和睦；婆家需要子嗣后代，所以婆媳关系紧张；为借种生子，与不同异性发生性关系，所以人际关系紧张；生下八女一男，儿女要吃饭，抚养任务繁重；女儿长大了，要嫁人，所以母女关系紧张；儿子要吃奶，患上了恋乳症。母亲与周围的人构成了较为复杂的社会关系网，如下图所示。
母亲复杂的社会关系网
母亲父亲孩子孩子的配偶/恋人/结局
铁匠上官寿喜无子嗣无
上官鲁氏姑父于大巴掌大姐(上官来弟) 孙不言（订婚）；沙月亮（私奔）
姑父于大巴掌二姐(上官招弟) 司马库（夫）；与三姨太有私情
土匪密探三姐(上官领弟) 鸟儿韩（意中人）；孙不言（夫）；被上官来弟打死
江湖郎中四姐(上官想弟) 困难时自卖身妓院，后批斗病死
杀狗人五姐(上官盼弟) 鲁立人；心脏病死
智通和尚六姐(上官念弟) 美飞行员巴比特（情人，双亡）
败军士兵七姐(上官求弟) 白俄公爵养女；饥饿吃豆饼胀死
马洛亚牧师八姐（上官玉女） 生而失明，投河自尽
马洛亚牧师我（上官金童） 恋乳症；奸尸罪；穷困潦倒
这些人物栩栩如生，在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网中，在对立冲突中实现了相对平衡，表现出人性的复杂和多变性。尤其体现在女性人物身上，反映了人与人之间的对立冲突与相对平衡。表现在母亲形象上，母亲与周围的人形成了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母亲有丈夫，丈夫却不能让她生一个孩子；母亲有孩子，孩子的父亲却不是她丈夫，孩子有不同的父亲；母亲有情人，情人是传教士，传教士自杀了。母亲与身边的人关系紧张，感觉生不如死却又苟且偷生。是一种什么力量支撑她活下去？人求生的本能。活下去，即生存权，是人基本的要求。人性被扭曲，灵魂依然追求美好。母亲爱上了马洛亚神父，母亲在与他人的矛盾冲突中肉体几经蹂躏，灵魂寻求解脱，最后皈依基督教。表现出人在追求生存权的同时，追求高层次的安全感，甚至是灵魂的归属。此时，不能与现实的人和谐相处，就与宗教的神同在吧。母亲在人构成的矛盾统一体中靠神的力量得到救赎，她追随爱人马洛亚的灵魂去了。人神合一。
人与社会的对立冲突与相对平衡也是莫言小说反映的主题。以《丰乳肥臀》为例，母亲的婆婆上官吕氏代表一种要求女性必须履行传宗接代职能的社会力量。外表上，她高大肥胖、专横凶蛮；内心里，深知自己儿子性无能；为延续烟火，她逼迫媳妇上官鲁氏与他人发生性关系。上官鲁氏迫于婆婆所代表的社会力量施加的压力，先后与姑父大巴掌、土匪密探、江湖郎中、杀狗人、和尚、牧师发生关系，生下八女一男。这两个女人，一个蛮横强悍，一个隐忍负重，她们成了社会传宗接代功能直接或间接的实现工具。人与社会之间的矛盾对立被表现得淋漓尽致。人在充满了对立面的社会中还要生存下去。于是，上官鲁氏把孩子们养育成人，她的女儿们追求着自己的生存、发展与爱情。女人的发展就是人的发展，人的生存与发展是莫言小说不变的主题。
二、题材与背景
正如中国作家协会贺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的贺词中写到，“莫言对祖国怀有真挚感情，与人民大众保持紧密联系，……，作品深深扎根于乡土，从生活中汲取艺术灵感、从中华民族百年来的命运和奋斗中汲取力量……”，莫言小说延续并发展了乡土题材。
他小说的故事大多以高密东北乡为空间背景，反映了中国特定的历史时代特征。在《丰乳肥臀》第九章，莫言再次强调了他的文学王国“高密东北乡”，通过“我”的叙述，展现了抗日战争时期日军暴行和民间抗日传奇故事。在第九章的一开始，莫言写到：“一九三九年古历五月初五上午，在高密东北乡最大的村庄大栏镇上，上官吕氏领着她的仇敌孙大姑，全然不顾空中啾啾鸣叫的枪子儿和远处炮弹爆炸的震耳声响，走进了自家大门，为难产的儿媳上官鲁氏接生。她们迈进大门那一刻，日本人的马队正在桥头附近的空地上践踏游击队员的尸体。”小说的题材与背景经作家三言两语就交代的一清二楚。
三、流派与创作手法
莫言被看成是现代派的乡土文学作家，他的创作手法怪诞，被归类为魔幻现实主义。以《丰乳肥臀》最后两段为例（例子省略）予以说明。
倒数第一小段，上官金童在母亲坟前发现了一些花，只中间一朵，他揪了吮吸了。明写尝花味，实则写他对母亲乳房的眷恋，花朵有血腥味，暗喻母亲辛劳的一生，流尽了血。倒数第二段写到，他感觉他的眼前飘来飘去着一个个乳房，是他一生中见过的各种类型的乳房，这些乳房都成了宝贝，成了精灵，在他的面上表演着飞行和舞蹈，它们像鸟、像花、像闪电。后来在他的头上，飞乳聚合，膨胀成一只巨大的乳房，不休止地膨胀，矗立在天地间，成为世界第一高峰，挂着皑皑白雪，宛若两只明亮的小甲虫。由花朵到飞乳到山峰，成了宝贝、成了精灵成了山峰，山峰上还有皑皑白雪，而乳头却似两只明亮的小甲虫。莫言虚虚实实描写，由现实幻化出许多空灵的事物。这些无疑是他魔幻现实主义手法的具体表现。
四、人物
莫言小说的众多小人物给读者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小说《丰乳肥臀》中，上官家八姐妹、她们的生父和他们的夫婿都是小人物，但这些小人物活灵活现，勾起许多联想，似乎和《杨家将》里杨家八姐妹有异曲同工之妙。像其它作品中的“蝌蚪”和“黑孩”一样， “恋乳症”患者上官金童，代表了小人物。这些小人物几乎在寻常百姓家都可以找得到。莫言书写了小人物的悲喜人生。
莫言自己曾说，一个作家可能塑造出几百个人物，几百个人物只不过是一个人物的种种化身。这几百个人物合成的一个人物就是作家的自我。莫言以自己的感受抒写着百般人物，创造了小人物的文学王国。”
莫言笔下的女性小人物更能打动读者。“母亲”上官鲁氏的形象耐人寻味。在《丰乳肥臀》书名下，“谨以此书献给母亲在天之灵”，母亲忍辱负重，承载传承“种”的使命，让生命繁衍，生生不息。母亲的形象表达了莫言对女性的尊重和认同。
小人物反映了人的认知情怀，正如中国作协主席铁凝所言，“他讲述的中国故事，洋溢着浑厚、悲悯的人文情怀”。
五、叙事
莫言小说，叙事多变，表现了非凡的叙事能力。小说《丰乳肥臀》第一卷中，人物的出场都采用客观第三人称叙事，就是故事中的人物自己叙述。借助于这种叙事，故事人物一一亮相：马洛亚牧师、母亲、婆婆、司马亭、铁匠、上官寿喜、上官家的女儿们、樊三大爷、孙大姑、哑巴、日本兵、日本军医。小说第二卷，第一人称“我”叙事出现，并与第三人称叙事一起出现；之后，更多的叙述者出现，更多的人物出现:“苟三和姚四，哈着腰走进我家院子，跟着他们进来的，是镇里的一些闲汉……几个收尸队员提着铁抓钩过来……我们跟随者马车……哑巴三兄弟……送葬的队伍……”
莫言的多变叙事，表现在叙述者一人自然出现，多人交替出现，多人同时出现，简则明了，繁则有序，杂而不乱，对推进故事的展开和发展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这种叙事，人讲人话，物道物语，鸟言鸟语，狗吠其声，自然妥切，信手拈来，看似简单，实则力透纸背，表现了独到的叙事能力，体现出自由、大胆、狂野、怪诞的叙事风格。